这天夜里，焦兴毅怎么也睡不着，各种声音像针扎似的，直刺他的耳膜。

他回想了一下，已经不是第一次这样了。入警这几年来，只要是同学聚会之后，都会犯这个毛病。

事情并不复杂。

焦兴毅生在医生世家，爷爷和父母都是穿白大褂的，在当地颇有名望。都说子承父业，他的确是按照老人的意愿，学了临床医学专业，可临近毕业那会儿，他偷偷摸摸报考了警察，将生米煮成了熟饭。父母自然是想尽了法子做工作，闹得最僵的时候，家里人一度提出要断绝关系。后来虽说是遂了自己的心愿，可焦兴毅跟家人的关系一直不尴不尬。很显然，老人一直希望他能回头。

因为工作关系，焦兴毅很少跟同学聚会，每次能凑到一起，都是借了婚宴的名义——哪个同学娶妻或者嫁人了。这次，确切地说，昨天晚上就是这么个状况。

宴席上，很多同学吵吵着让喝酒，他说公安队伍有纪律，不肯喝。有人便旧事重提，说他脑袋让驴给踢了，好好的医生不干，当的哪门子警察？还没等焦兴毅辩解，又有人取笑他，说不就是个看守所的民警吗，又不是冲锋一线去抓坏蛋……到末了，又转到了收入问题上。

得亏有女朋友的支持，谈了好几个年头了，这才刚买了婚房，每个月要还房贷，压力很大。说老实话，这些七七八八的声音不可能不干扰他的情绪。这不，焦兴毅再也躺不住了，便起床往办公室走去。赢咖5注册

从宿舍到办公室也就是一个走廊的距离，刚出门，焦兴毅就听到了争吵声。声音不大，却再熟悉不过，是所长辛学伟和教导员王立臣。

他还是第一次听到两位所领导之间吵架，确切地说，工作以来，焦兴毅还从未看到两位所领导真正意义上脸红过，虽然他才刚参加工作没几年 。

别说，也就是三五分钟的工夫，他就明白了个大概。说一千道一万，还是之前的那档子事儿，所长不让教导员出车。

这事儿是公开的秘密。

在看守所，除了驾驶员，只有王立臣拥有A本驾驶证，每逢要执行长途押解任务，他都亲自出马，最远的镇赉监狱要8个多小时的行程。熟悉看守所工作的人知道，押解过程中不能出现任何闪失，举个最简单的例子，这一路上绝对不允许停车，哪怕是吃喝拉撒，都得忍着。直到跟监狱方面办好交接手续，他们才能松口气。

第一次执行押解任务时，焦兴毅就差点闹出笑话。所领导提出了几个注意事项，可他被兴奋冲昏了头，临行前喝了一大杯子水，路上被一泡尿憋得脸红脖子粗，车子每颠簸一次，他都要扯着警服，跟自己较劲。有些事儿不说也罢。

言归正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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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立臣是个病号，一年前生了场怪病，浑身疼，发低烧，严重贫血。刚开始，他没当回事儿，以为只是感冒，带病坚持工作。没办法，大多数公安机关都人手紧张，一个萝卜一个坑，任何人撂挑子，都会带来不必要的麻烦。作为所领导，他明白这个道理。赢咖5注册

没曾想，病情越来越重，王立臣每天夜里都会疼醒，睡衣全被汗水湿透了。周围的几家医院全都查了个遍，连焦兴毅的爷爷都“出山”了，还是查不出毛病。市局领导急了，强令他停止工作，让到省会的大医院治病，他这才搁下手头的工作，去了省会。

这还真是个怪病。先诊断的是骨癌，后来又怀疑是血癌，所有知情的人都保守着秘密，生怕王立臣经受不住压力，破罐子破摔。后来也不知哪个环节出了纰漏，他知晓了病情，打那以后，说什么也不肯住院，非要回到岗位上。

包括市局领导和身边的同事在内，大家轮番上阵，王立臣还是油盐不进。他跟自己的搭档辛学伟摆出的理由是，身体都这样子了，再不干点活儿，就成累赘了。

意见最大的是王立臣的妻子，她认为自己的男人疯了，没少责怪丈夫，也是啊，有什么比个人的身子骨还重要呢？人们想尽了法子，他依然我行我素，没人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

最终病情还是确诊了，不幸中的万幸，王立臣得的是多肌痛，不是绝症。这次轮到他“数落”妻子了，说瞧见没，老天爷心里亮堂着呢，不会把我收走的。

想想教导员的经历，焦兴毅心里也亮堂了，相比之下，自己碰到的那些根本不值得一提。换句话说，嘴巴长在别人身上，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吧。赢咖5注册

他决定天亮以后，找于某谈心。于某是个艾滋病患者，进来之后，情绪焦躁，抓破了副所长的脸，还叫嚣要逮着机会咬人，扬言报复社会。

焦兴毅还记起一件事儿，嫌疑人魏某的女朋友请求扯结婚证。所里开了会，早已定了性，这是喜事儿，有利于改造，那就把好事儿办好，天一亮就联系民政部门。

正这么想着，他听到王立臣瓮声瓮气地说，天亮了，别唠叨了，就这么定了。说罢，办公室的门开了，教导员的手里正拎着囚车的钥匙。

焦兴毅敬了个礼，是给两位所领导的，也是给单位上那些战友和自己的。他在心里念叨，凡事有个轻重缓急，先把于某的心病治好。他忽然想跟亲朋好友群发短信，告诉他们，当医生和警察同样都是在救人，只不过性质不同而已。

他低头看了下手机，清晨4点，再抬头，走廊尽头曙光初现。延边地区天亮得早，还别说，真的破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