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站在村口的树下，痴痴而又无望地等候。有人说，她疯了、傻了。解救人员对她说，你要想回家，我们送你回去。她决绝地摇了摇头。连瞎眼的婆婆都劝她，“唉，一个判了无期的人，还等他做什么呢。走吧，趁年轻，带着两个可怜的孩子，赶快再嫁人吧。”她听了，一言不发，眼睛直直地望着远方。那远方，不知是对着她那服刑的丈夫，还是那大山深处的父母。任凛冽的风吹散了舒缓的发，却无法吹散她心里的主意。

自小，她就是一个把什么都藏进心里却不为人所动的女孩。在那个穷乡僻壤的山村，由于姊妹多，家贫，她早早地就辍了学，跟着母亲日日劳作在那仅可温饱的几亩薄田里。十七岁那年，在父亲的撺掇下，她被许配给邻村有些痴呆症的狗三，父亲的脸上漾着难得的笑，如同开裂的地瓜，为的是得了张家不菲的彩礼。贫瘠的土地里长大的女孩，是不容有自己的梦想的。可她，偏不，她不相信自己的命也像母亲一样苦。她想，但凡有一丁点的机会，她也要飞出大山去，到外面的世界看一看。被外乡人拐走的巧儿，不就是飞出山寨的金凤凰吗，据说她嫁了一个不错的人家，整天里吃香的、喝辣的，连打扮都是城里人的样子，既洋气、又神气。

她不由自主来到邻居李婶家串门。恰好赶上巧儿回了娘家。“巧姐，盼星星、盼月亮，总算把你盼回来了。”她见了巧儿，真的就如同《林海雪原》里的小常宝见了革命的子弟兵一样，眼里闪着期盼已久的渴望。赢咖5娱乐注册

于是她和另外几个姐妹一起，顺利实施了“胜利大逃亡”，跟着巧儿逃离了生她养她的大山和父母。出去，她才知道，巧儿生活的地方，只不过是辗转几个大城市之后铁路的末端的另一个乡村，虽然是平原，却也穷得只有随处可见的盐碱地，可以白花花向世人炫耀。然而她还是怀着感激的心情，感激巧儿夫妇两个在乱点鸳鸯谱的交易中，把她点给了他。

初见他时，他羞怯得像个没见过世面的孩子。红红的脸，像个关公。似看非看地问她：“你知道吗？是我爹把你买进来的。你今后就是俺媳妇。”她低眉顺眼地应着：“知道”。“你要不愿意，现在还来得及。我去给巧嫂说，让她放过你。”她反复揉搓着双手，不知说什么好，头埋得更深了。他停了一会，转身就要出去。她一把抓住他，他就顺势把她紧紧抱进了怀里。那时，她就在心眼里打定主意，今生今世就是他的人了。

放眼他的家时，不免又倒吸了几口凉气。这哪像是个家呀？低矮的两间茅舍，他们一间，公婆一间。屋内屋外，除了人，就再没有喘气的东西了。摇摇欲坠的床上铺满稻草，上面直接铺着皱皱巴巴的有些脱落的被单，被子更如同铁打的一般，应该有些年头没拆洗了。进了灶房，更是有些触目惊心，一个四圈都是垢迹的灶台，一张蒙尘的菜板上横三竖四躺着些未及刷洗的碗筷，一个米缸，里面的米屈指可数，一个水缸，缸里的水，倒是清澈见底，连蚊子都不肯在此处安家。赢咖5娱乐注册

公公是个瘸子，婆婆是个卧床多年的瞎子，两个残疾人组成的家庭，居然生出如此标致的儿子，也算是他们的造化。这也是她最大的安慰了。他虽然干瘦些，却也眉清目秀，最难能可贵的是他的善良，他知道怜香惜玉，应该能对她好。她要和他好好过，两个人有手有脚，不怕过不好日子。

他种田，再无以前疲疲沓沓的样子，而是有着使不完的劲，地里的庄稼也就和他一样地精神抖擞；她持家，安下心来把家操持得井井有条，鸡鸭羊兔养了满满的一院子。有了女人，才像个家呀。那为什么古人造字时却在房子下面放头猪呢。为什么宝盖头下不曾放个女人？哦，是放了的，那不就是个“安”字吗：外面是一座房子，房中坐着一位面朝左的少女，把房门一关，真是既平安又舒适。他笑着、想着，直到她怀了孕，更是对造字的先人佩服得五体投地。第二年，他们就添了儿子。他说，菊，你就是我的七仙女。她说，春哥，你就是俺的董永。于是他们俩就一句接一句唱那“树上的鸟儿成双对”，直唱到他一把搂了她亲了又亲。日子就这样不紧不慢地过，倒也津津有味。第四年，又添了女儿。计生人员找到他家，他和她二话没说，掏出了准备盖新房的钱。有了人，就不愁有钱，好日子还在后头。赢咖5娱乐注册

全村的人无不投来艳羡的目光，谁不知道春买了一个又能干又漂亮的媳妇？许多和春年龄相仿的小伙子都央求春说：“春哥，什么时候，也让菊嫂给我们从那边带来个一样漂亮的媳妇？”春总是腼腆地推脱，“你们找巧嫂去呀！”“可是，那要好多钱呢。”村里的人对于巧和巧的男人，并没有多少称羡的眼神，反而投过去的是不屑的目光。尽管他们家在村里首先盖起了两层小楼，巧的丈夫成天西装革履人五人六的样子，巧也是穿金戴银在村里串东串西的，却极少有人搭理他们。

有一天，巧找到他说：“春啊，我一直以为你是个能让菊妹妹过上好日子的人，才让她跟了你。没成想你家的房子还是四年前的老样子，简直狗窝都不如。早知道如此，我就不该坑苦了我那苦命的妹子。”说得春脸上红一阵、紫一阵，好像被谁凭空抽了几鞋底。巧凑上去，一身香不香、臭不臭的怪味扑鼻而来，呛得春差点憋死。“春弟呀，看在我妹子的份上，有个赚钱的门路我指给你，你干不干？”“什么门路，嫂子？”春现出好奇的神情。“你跟了我干，一趟就有几千块呢。”春总算听明白了，“那不是贩卖人口吗？”“傻小子，这叫人才交流，不然，你能娶到这么好的媳妇？”春憨憨地笑了。赢咖5娱乐注册

农闲了，他对自己的妻子说，自己想到城里转两天，看有没有自己能干的活儿。她信任地让他去了。而他却偷偷跟了巧儿夫妻俩去了她的老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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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不到他们居然越来越胆大妄为起来，这一次除了带出来三个水灵灵的大姑娘，还用大鱼鳞袋子装了不知从哪儿弄来的五个嗷嗷待哺的小月娃。他有些后怕了。然而开弓没有回头箭，他已经身不由己了。他想就跟着做这一次吧，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做完了，他就给巧儿说，自己再不做这伤天害理的事。

然而就是这唯一的一次铤而走险，险些让他走上了一条不归的路。他永远也忘不了那可怜的被捂死在袋子里白白胖胖的孩子的脸，瞪大的眼睛仿佛在质问着上苍的不公。这可怜的孩子，正该安静地躺在母亲的怀抱里，和自己的女儿一样，吮吸着甘甜的乳汁、享受着生命的美好。然而，如今，却被他们罪恶的黑手残酷地扼杀在生命的摇篮里了。他终于知道什么叫一失足成千古恨了。糊涂啊，糊涂！他跪在地上痛心疾首，撕心裂肺地哭，深重的罪孽感再也让他抬不起头来，他再也没脸见心爱的妻子、年幼的孩子，还有年老无助的父母。他甚至生出了一头撞死的念头。赢咖5娱乐注册

在判决那天，当他亲耳听到宣判巧儿夫妇死刑并立即执行时，他的嘴角生出一丝冷笑和快意。成也萧何、败也萧何，他们死有余辜、罪有应得，而他和菊，却万劫不复地毁在了他们的手里。

她自从丈夫出事之后，三天不吃不喝，眼睛直直的，给谁都不讲一句话。儿子嚷嚷，娘，我要爸爸。她置若罔闻。女儿则躺在床上嗷嗷地哭。瞎眼的婆婆早已哭不出眼泪来，只见那皮包骨头的身体在单薄的被下瑟瑟地抖。只有瘸腿的公爹一声不吭地忙里忙外，苦撑起这风雨飘摇的一家人。

过了些时日，她开始卖家里的鸡鸭羊兔，仓里的粮食也卖了些，明眼人一看就是散伙前的序曲，她一定守不住的。有人窃窃私语：“她走了，孩子肯定会留下，没爹没娘的孩子更是可怜呢”。也有人暗地里骂：“外面买来的蛮子都是任人为夫的主儿，就如同那落蛋的鸡一般。如今家里的东西都让她席卷了去，抛下老的、撇下小的，一走了之，还是人吗？”她听了风言风语，依然准备着自己的行囊。婆婆说，“菊啊，你走，我也不拦你。把孩子们都带走，跟着你少受罪些。我和你爹都老了，不中用了，还不定活哪一会呢。”她紧咬着唇，依然不说话。

走的时候，她谁也没告诉。一手抱了小的，一手牵了大的，她买了去往家乡的火车。这是她卖到这里，第一次要回到生她养她的地方。村里的人都说，这女人不会再回来了。瘸了腿的公爹知道了，追出好远，也没追上影子，只好立于风中呜呜地哭。赢咖5娱乐注册

她看到他那张垂头丧气死人般惨白的脸，和那瘫软着长跪不起的熊样，她气得涕泪交流，“你要是男人，就给我站起来，好好重新做人，争取减刑！记住，我和孩子都会在家等你的！”

她没有去看望自己的父母，她怕他们知道了自己的情况只会更加伤心。自从她探视了男人又回到这个村庄以来，村里的老老小小无不投来同情和敬佩的目光。这也给一群没媳妇的光棍汉带来了一线觊觎的希望，这样好的女人，谁不想要呢。

每当夜深人静，总有一些想吃天鹅肉的癞蛤蟆在她低矮的窗外晃悠，他的公公就拿了铁锨，把他们辇得远远的，而且蹦了瘸的腿高声叫骂。不久，就又传来风言风语，说她和公公好上了。穷乡僻壤的吐沫星子泛滥起来，也能致人于死地。她伤了心，幽幽地哭：做女人怎么就这么难呢。春，你什么时候才能出来？一个个漫长孤冷的残夜，何时才能熬到尽头？

窗外的阳光金灿灿地透过窗户，洒进来丝丝缕缕的线。儿子和女儿还在她的旁侧酣睡。在多日的失眠之后，她居然睡过了头。百无聊赖地起来，端着尿盆刚要出门，但见门前横着一团蜷缩的东西，原以为是条小狗，揉眼再看时，竟然是多日不见的妞妞。六岁的妞妞是巧儿的女儿，原先是多么的水灵，如今却蓬头垢面、骨瘦如柴，只有两只眼睛表明她还是个活物。“姨，我饿。”只此一句话，足以使她百感交集。以前，她叫她“姨”时，是何等的亲切自然，如今在她听来，又是如此地陌生和悲凉。她本想转过身去，对她置之不理。她的一生，终究是被妞妞的父母给害了，她终生都不打算原谅巧儿和她那丧尽天良的丈夫。一想到巧儿和她的丈夫，她就会咬牙切齿般地恨。这眼前的孩子，不就是她仇人的孩子吗？但她却恨不起来，妞妞可怜无助的眼神，深深地触动了她的内心，她不由自主地弯下身来，把妞妞一下揽入了自己的怀中。她暗暗打定主意，她要收养这没爹、没娘的孩子！赢咖5娱乐注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