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我叫尹蓝夕。现在坐在我旁边那家肯德基里亲昵地互相给对方喂薯条的两个人，都是我认识的。没错，甚至可以说很熟悉。男的叫崔浩，是我男朋友，应该算还没有分手那种，女的叫周美美，应该可以称为我的闺中密友吧，前天我俩还挤在一个被窝里讨论为什么隔壁班那个很胖的女生把刚弄卷的头发又拉直了。然而，这两个跟我密切相关的人现在却宛如一对情侣，在肯德基里你侬我侬。周美美今天打扮的很漂亮，应该是化了淡妆，头发梳得服贴妥当。只见她又拿起一根薯条，沾上鲜红的番茄酱，先是作势要放进自己口中，然后对着崔浩嫣然一笑，却将薯条塞进了他的嘴里，继而还用纸巾帮他擦了擦嘴角。从我站的角度，只能看到崔浩的后脑勺，但是我不会认错，就算他穿着我从没见过的衣服，我也可以在人群里面一眼认出他的背影。我从大一起暗恋了他一年，大二上学期我们在一起，到现在已经谈了两年。这是一种恋人之间的维系，认出他只是凭我的感觉。这个周六本来崔浩约我去看电影的，但是作业太多，我焦头烂额地冲着电话那头一阵乱吼，然后留给他一串忙音。也许他已经习惯了我的间歇性作业焦虑症，我也已经习惯了他从我们刚在一起时对我状态的关切担心，到现在的麻木不仁。但当我被作业实在惹得心烦气躁，想一个人上街去走走时，却看到了如此精彩的一幕。在旁人眼里，那也许是正在热恋中令人羡慕的一对小情侣，然而在我眼中，那是充满背叛和欺骗的两只魔鬼。我后来发现自己对于那天发生的细节竟然不能很清晰想起，有点短路一样，脑海里全是一张一张的画面，却不连贯。只是无意中发现胳膊上被人抓出的一块淤青，才隐约记起在我愤怒地用力推开肯德基的门时撞到一个正要出来的人，我被他咒骂拉扯了两下，然后凭着自己很强的意志力挣脱出来，在众目睽睽之下，径直走到那两只魔鬼面前，举起桌上的可乐泼了崔浩一身。当时肯德基里的所有人都惊讶地看着我，甚至有人在窃笑，周美美惊惶失措地一边帮崔浩擦头发上和身上的可乐，一边很诚恳地对我说，“蓝夕，你误会了，不是你想的那样，蓝夕，你听我解释。。。。。。”我只是冷笑一声，在眼泪流出来之前转身，大步地走了出去，故意把肯德基的门推得来回摆动。解释？好吧，给你们10秒钟，描述一下背叛最信任你们的人有多刺激和享受。（二）2003年的秋天，我在从湖北开往上海的火车上，认识了崔浩。那是我第一次坐火车，为了省钱，我瞒着爸妈用他们给我买硬卧的钱，买了硬座，想着也就10几个小时，捱一下就过去了。本来爸妈说要一起送我去武汉坐火车，经过我百般阻挠，终于最后只剩哥哥一人送我。出门之前，妈妈红着双眼对我说，“蓝夕，爸爸妈妈以你为荣，你是我们村里第一个考到上海重点大学去读书的孩子，你去了一定要好好学习，学费和生活费都不要操心，你哥今年毕业就能去工作了。你一人出门在外要照顾好自己，该吃就吃，该喝就喝，别总是省着，难为自己，听到没？”我使劲点着头，眼泪水啪啪地掉在妈妈紧紧抓住我的那双手的手背上，可惜连这泪水也似乎无法滋润妈妈那粗糙皴裂的肌肤。爸爸在一旁抽烟，闷不作声，直到我说，“爸，我走了。你好好照顾自己和妈。”他才缓缓抬起头，从鼻腔里挤出一声“嗯”，眼睛里血丝遍布。那天爸爸的皱纹格外显眼，我本想再多说点什么，却被哥哥的催促打断，“好了好了，快走吧，大巴都要开了，又不是去了就不回来了的。”我这才恋恋不舍地跟哥哥一起上了车。“白扬，好好照顾你妹妹，一定要亲自把她送上火车啊。”妈妈在车窗外使劲挥手，爸爸只是站在原地表情复杂地看着车上的我们，他们的声音被大巴的引擎声掩盖，我双眼模糊，却似双耳也罢工，我趴在车窗上随着大巴的移动不断变换我的角度，想分辨他们的声音寻找他们的身影，却发现自己无能为力。终于什么也看不见了，我只得重新调整姿势坐正，低头寻找纸巾擦我脏兮兮的脸。“出个远门上学，也没什么大不了的，瞧你这没出息的样儿。”哥哥将一张洁白的散发淡淡清香的纸巾递给正翻箱倒柜的我。我不理他，接过纸巾，使劲擤了鼻涕。哥哥大我三岁，并不像别人羡慕的那样，如果在学校被人家欺负了，能有个帮你出头的靠山，其实这个喜欢欺负我的人便是他。小时候他总是跟我争抢玩具零食，大一点了就学会命令我给他做这做那。要不是我们长得很像，我真的怀疑他到底是不是我亲哥。我们几乎没有共同话题，直到哥哥上了大专，谈了女朋友，他才似乎学着对我温柔了一点，但是我仍旧摆脱不了他时不时的冷嘲热讽，在他眼中我永远是个什么都干不好的娇气包。然而哥哥对于我没去硬卧车厢并没有表现得多惊讶，他很自然地帮我把行李放上行李架，然后把他给我买的一包零食塞到我怀中。他站在我的座位迅速环顾了一周，然后对我旁边的一个男生说道，“同学，你是到终点站上海吗？”男生点头称是。哥哥继续说道，“太好了，能不能麻烦你下车时，帮我妹妹把行李从架子上拿下来，就是上面那个红色的箱子，我怕她一个人拿不动。”男生微笑着说好。“我自己可以的。”我倔强地辩驳。哥哥瞥我一眼，不作回答，只是说，“那你自己小心点，贵重东西随身带好，不要一天到晚傻乎乎的。到了学校记得给家里打个电话。”不知为什么，我突然觉得喉咙被什么东西卡住，本来很想告诉哥哥我不是小孩子了，可以照顾好自己，却只能干咳几下，无法出声。哥哥很轻地叹了口气，可是还是被我听到。他顿了顿，说道，“我下去了，车要开了。”“哥，别跟爸妈说。。。。。。”我拽住哥哥的衣角，一些液体还是不争气地顺着脸颊滑下，但是我却没有做出哭泣的表情。哥哥点头，拍拍我的肩膀，然后大步走下车去。车窗外他不像别人一样驻足挥手，甚至跟着起步的火车慢跑，他只是头也不回地走掉，消失在站台。我抱着一包零食，傻傻地盯着他离去的背影发呆。也许我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自己此刻哭得有多么邋遢，还是旁边那个男生递过来一张纸巾才让我发觉自己的失态。“同学，第一次出远门吧？”男生的声音很干净，我道谢后接过纸巾，边整理自己的形象，边偷偷看他。面目清秀，有一股书卷气，却不戴眼镜。整个人就跟他的声音一般，给人干净清爽的感觉。“嗯，我是大一新生去上海XX大学报道。你呢？”我一向觉得自己的哭相很丑，虽然刚才已经被他一览无余，此刻还是有点顾及地只拿侧脸对他。“这么巧？我也是啊，我叫崔浩，以后就是校友了，很高兴认识你。”男生笑容明媚，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直看得我有些眩晕（三）又有一对情侣买了单，从我们旁边的座位离开。我摸了摸眼前的茶杯，已经由刚才的滚烫变得近乎冰凉。11月的上海已经很冷了，窗外那曾经给这个城市覆盖上小资情调的蒙蒙细雨，已经完全不能再引起我的丝毫兴趣。除了潮湿便是寒冷，而且，此时已经没有人牵着我的手，给我取暖。我跟崔浩再次坐在这个熟悉的情侣茶馆里这个熟悉的位置上，我看着对面那个熟悉的人，却发觉那张熟悉的脸上带着我捉摸不透的神情。“告诉我，这是个误会。”我们面对面沉默许久之后，我终于艰难地吐出了这样一句话。本来在赴约之前，我已经想好一肚子话，或是谩骂，或是哭诉，迫不及待地要找他来发泄，可是当我一看到他那张梦中出现过无数次的脸，脑中便倏地空白。昨夜的不眠原来是如此可笑，竟抵不上眼中爱人的匆匆一瞥。“蓝夕，你别这样。。。”崔浩有些焦虑地十指交叉，来回揉搓，不敢跟我对视，却装做很自然地将眼神瞟向窗外。“我别这样？我别哪样？你们怎么可以这样对我？你们都是我最信任，最亲近的人，可是你们居然。。。。。。”我越说越激动，嘴唇不断颤抖导致语无伦次，双手随着我说话的节奏一下下拍打着桌面，整张桌子都在颤动，震得杯碟乒乓作响。看到周围的人纷纷将目光投向我们，崔浩眉头紧皱，十分窘迫地小声对我说道，“你就不能小点声吗？你永远都是这样我行我素，我都跟你说过多少次了，我不喜欢你这样不分场合的任性，可是你从来没有听过，从来没有。。。”眼泪顺着我的脸颊，滴落在茶杯里，然后消失不见，水面上激起的波纹转瞬即逝，平静得仿佛那泪水本来就是它体内的一部分。我伸手去抓崔浩的手，他却用劲抽了出来，将手放到桌子下面我够不到的地方。“蓝夕，是我对不起你，你也不要去怪美美。我们其实已经在一起有一段时间了，你应该看得出来这段时间我没有经常找你。美美总说希望找个合适的时间跟你说清楚，她不知道如何才能将带给你的伤害减到最低，其实她也很怕失去你这个朋友，但是她知道你们也许永远都无法做朋友了，她只是希望你能够早点好起来。”崔浩语气平缓，说这些的时候一会看看窗外，一会看看我。他看窗外是因为不敢一直盯着我，他看我是想告诉我他说的都是事实，并非虚构。“美美，美美，美美。。。。。。你叫得很亲热嘛，什么都是她说的，你现在这么听她的话？是的，这只能怪我自己，怪我太单纯太傻，我竟然从来没有发现你们之间有问题，难怪她总是时不时要请我们两个吃饭，看电影，唱KTV，原来那个当电灯泡的人是我！”我的声音充满了醋意和忿恨，其实平时崔浩也是喊她美美，可是在今天听来，这称呼就是让我觉得十分刺耳。突然，我发现了崔浩手腕上那块崭新的天梭手表，银灰色表带搭配纯黑表盘，显得大气又不失尊贵，应该说很符合他的气质。这块表我曾经在网上见过，这是他非常喜欢的一款手表，但是家庭都不富裕的我们，也许要攒很久的生活费才能买下这样一块将近2000块的手表，他那时于是笑着跟我说看看就行了，要是真买了，恐怕还舍不得戴。其实我已经悄悄省下了几个月的晚饭钱，还加上去当家教挣来的薪水，准备在他12月份生日的时候给他一个惊喜，如果到时钱实在凑不够，我就去找哥哥要，虽然那是我非常不情愿发生的状况。然而，我想现在这一切都不必要了，周美美可以很随意地拿出这么多钱，马上给他买他梦寐以求的东西。我盯着他的手表发呆，突然冷笑一声，说道，“你不是说这块表买了也舍不得带么？看来不是自己的钱，怎么戴也不会心疼。”我知道他买不起这块表，我竖起全身的刺，哪怕跟他两败俱伤。崔浩用极度幽怨的眼神看了我一眼，冷冷地说道，“这就是你一贯的防备状态，蓝夕，当别人伤害到你时，你会不顾一切地反击，不管自己是否会受伤。你永远都觉得是别人的错吧，你永远觉得自己是那个受害者，可是你是否审视过自己的行为？我喜欢上美美，是因为她比你善解人意，比你更能理解我，她不会不顾场合地跟我大吵大闹，她会安静地听我的烦恼，可是你呢？你太自我了，跟你在一起我很累，我虽然几乎每天都可以听到你对琐事不满的唠叨，但是其实我根本不了解你的内心，也许你也根本不愿意让我了解。没错，这块手表是美美送我的，我没钱，我买不起，可是这块表我只是无意中跟她说了一次，她就牢牢记住，并且买了送我，蓝夕，你呢？你什么时候对我这么用心过？”我对着崔浩微笑，只有口中咸咸的苦涩味道提醒我原来自己还是在哭，看来哥哥说的对吧，我就是一个什么都会搞砸的娇气包。我没有告诉他我辛辛苦苦地攒钱，只为给他一个生日的惊喜，也没有告诉他，其实我很爱他，很爱很爱，也许我以前是做错了，但是我不想道歉，对于一段已经背叛的感情，道歉只会让我丧失掉最后的一点自尊。一切都是借口，如果他真的爱我，为什么不肯给我一个改正的机会就急忙投入另一段纠葛？美美可以给他的很多，他可以不用再勤工助学，可以每天潇洒地度日，毕业之后甚至可以留沪，美美的爸爸可以给他安排一个不错的工作。而我，将继续走失在这深秋的上海，孤单而飘零。（四）在接下来的一个月，我跟崔浩和周美美形同陌路。我把周美美放在我这里的细软整理出来放进一个包里，又把崔浩送我的那些东西统统清理出来，也塞了进去。我环顾床和书桌，查看是否有漏网之鱼，突然发现了枕头旁边那双淡蓝色的手套。我将手套塞进包里，站着发了一会愣，然后又将手套掏了出来，丢进抽屉。那是崔浩送我的第一件礼物。以往我每年都要冻手，一到寒冬来袭，两只手就会肿得像十根火腿肠插在两块面包上，严重时还会流脓水，苦不堪言。刚和崔浩在一起时，他会带着心疼的表情，小心翼翼地用他的双手把我的手收于掌心，然后将眼睛笑得弯弯地看着我，往他两手合拢形成的温暖堡垒里哈气，我于是歪头看他，笑得甜蜜柔媚。在我们一起过的第一个圣诞节，我收到了这双淡蓝色的手套，是用那种细细的据说掺杂兔毛的毛线编织，没有任何的花，只是很普通的样式，但是却让我的双手温暖安稳地度过了那个冬天。今年的冬天一定比以往更冷，早在立冬就已经可以深切感受到即将到来的冬季那凛冽的宣言。我没有预留再买一双手套的钱，所以，我还是留着它吧，就当是他欠我的。我趁周美美不在寝室的时候，把包放到她床上。她寝室的女孩们也许都听说了这件事，于是对我投来复杂的目光。我强做镇定地对她们说，“这是美美的东西，我帮她拿过来。”然后极其尴尬地一笑，快步走了出去。也许是以前小时候乡下家中的雨水比较多吧，我喜欢独自坐在高高的门槛上，双手撑起下巴观赏大雨冲洗地面的情景。街上的人们有时会被骤然的阵雨赶得四处乱串，看到奔跑无措的人们，我会觉得屋檐下的自己十分幸运和安全，混身都被温暖包围。等我慢慢长大，我发觉雨水可以让我沉静，聆听雨声能够让我心无杂念。甚至当我烦躁或者茫然时，只要走进雨里，我便觉得安全，那是一种家的感觉，一种内心的平安。而当我心情不好，老天却又艳阳高照的时候，我会打开寝室所有的水龙头，自己制造足以包围全身的宁静。为了不浪费水，我便在让自己感觉安全的水流声中疯狂地洗衣服，一件接着一件，直到窗外的晾衣杆上密密麻麻。我开始自虐般地上网，昼夜颠倒，整日与泡面为伍，室友出门自修时我上床睡觉，她们回来洗漱休息时我疯狂上网。我进公共聊天室和看得不爽的人对骂，进每个QQ好友的空间留言浇花，玩极度弱智的网络游戏，在自己的博客写莫明其妙的话。。。。。。我不知道为何要这样折磨自己，突然有天仿若电光火石间迸发出的一个念头让我自己都感到可怕——我还在等着崔浩的施舍，我渴望某天他会发现已经形容枯槁的我，然后大发善心地垂怜于我。我还在这样一个自己编织的梦中徘徊，仿佛始终不肯喝下孟婆汤的死灵，游荡在奈何桥边，苦苦拉扯着自己曾经赖以生存的回忆。这种生不如死的生活一直持续到我在网上遇到左——那个可能改变了我一生的男孩，才开始慢慢有了转机。我不是个相信命运的人，可是也许从那天起，我跟左的生活之线便纠结在了一起，终难以分割。如果真有前世今生，因果轮回之说，那我只愿来世化作一双翅膀，包裹左给他温暖，支撑左帮他飞翔。摘自白小葵《左岸，我们爱如笙歌》赢咖5娱乐平台注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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