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汽车气喘吁吁地爬完盘山公路，翻过白雪皑皑的雅拉雪山，沿着冰雪路艰难向下前行。

我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漫不经心地看向窗外。眼前豁然开朗，屏障一样的高山不知什么时候已弯了脊梁，懒洋洋的绵延至远方。广阔的草原上此时仍是一片枯黄，散布着黑色白色的牛羊。牛羊旁边，七八棵光秃秃的树木，掩映着十几幢充满异域风情的房屋，一直迤逦到山坡，出现一幢气势雄伟、宫殿一样的建筑，王者般傲然耸立。

那幢房子，我越看越喜欢，不禁问身旁的一位大叔，他的脸上立刻涌起无限敬意。他说，那是滇南地区最负盛名的寺庙--慧觉寺。里面住的活佛是滇南第一位转世活佛，虽然年纪轻轻，声誉却遍及滇南，深受牧民敬仰。

早闻慧觉寺的大名，如今一看，心底满是欢喜。参观寺庙，这也是我此行的目的之一。于是，我拿了行李，告别热情的滇南人民，踏上了神奇的结咕草原。

此时已是初夏，草原上气温仍然很低，风凌厉地吹着，像刀子一样割着我脸上的细皮嫩肉。想起在车窗上看到的高原男女纷纷一副蒙面大侠模样，那时还以为是高原上的习俗，现在恍然大悟，不是他们摆酷，这天寒地冻的鬼天气，不包个头巾捂住外露的肌肤，即使是年轻的小伙，转眼也会被风吹成四五十岁的大叔模样。

入乡随俗，我从包里掏出一条金黄色的大围巾，除了留下一双眼睛看路，把脑袋捂得严严实实。盛煌

结咕草原海拔三千多米，虽然到高原已经是第三天，但前二天都是在车上度过的，只是在汽车爬山时偶尔有些心慌气短耳鸣现象，却没有真正走在高原上。此时，我背了个大大的旅行包，像蜗牛一样慢慢走着，心口仍不舒服，走几步依然要停下来喘气，待平息了又继续前进。到慧觉寺不到一公里的路程，我硬是走了几个小时。

到了慧觉寺，我在寺外把这幢黄墙红瓦、气势磅礴的寺庙前前后后看了个遍，修个寺庙也修的这样张扬，不出名都难。

慧觉寺的旁边，有一幢略小的房子，一样的黄墙红瓦，房屋两边连接着白色的围墙。我走进一看，不禁吸了口气。围墙是由一座座白塔组成，造型精致，洁白如玉。也不知墙里住着何方神圣，需要用这座座白塔托起。

我好奇心大增，努力掂起脚，从白塔的缝隙看向那幢在阳光底下金灿灿黄澄澄的房子。门窗都是紧闭着的，没什么看头。我正失望着，二楼的侧门开了，走出一个身穿红色僧袍的僧人，侧身站在露台的边缘，扶着金黄色的栏杆，迎风远眺。

此时，天是那样蓝，他倚着白云，一身红色僧袍在金色的阳光下迎风飞舞。他的鼻梁很高，肤色是健康的麦色，神色那样安宁平静，圣洁祥和，让人从心底舒畅，犹如深谷小溪潺潺流过寂静山野。盛煌

蓝天、白云、红衣，色彩是那样艳丽夺目，却又那样相辅相成，和谐自然，美得那样惊人。

这样一幅美丽的画卷让我看得目瞪口呆，如痴如醉。我犹如久行的路人无意间挖到了金矿，这样骤然降临的惊喜迅速洗去我初来高原的疲惫和不适，整个人像注了兴奋剂一样，精神百倍。

他站了多久我就呆呆看了多久，最后，蓝天染成了灰色，白云变成厚重的乌云，红色的僧袍在亮晃晃的闪电下进了侧门，我也在劈头盖脸的大雨中惊慌逃窜，淋成了落汤鸡。

高原的雨来的快去的也快，转眼又是天蓝云白，天地间美得耀眼，一切好像从未发生过。

我在太阳下烤干了衣服，又到慧觉寺里参观。由于心里没有一点佛教的常识，看什么都看不懂。只是对着磕长头的信徒，赞不绝口；对着精美的壁画，赞不绝口；对着目不斜视虔诚念经的僧人，赞不绝口。

出来时，已是漫天晚霞，天色渐暗。我才发现自己一时得意忘形，居然把住宿的事情给忘得一干二净。这里没有正规营业的旅馆，只有到附近牧民家借宿。

我走到最近的一幢房屋前，门没关，大敞着。我伸手在门上轻轻敲了敲，一个七八岁的小姑娘蹦蹦跳跳地走了出来。见了我裂嘴一笑，露出洁白的牙齿，脸上的高原红像两朵盛开的格桑花。她说的是当地话，我一个字也懂，当然，我和她说话也如鸡同鸭讲。最后，她拉着我的手，向慧觉寺的方向走去。盛煌

过了慧觉寺，她又往那幢白塔围住的房子走。

到了白塔外，她双手合十，举掌到额心，对着房子的方向恭敬地磕了一个头，然后，她扭头看向我。看我干什么？不会是也让我跪在草地上磕头吧？

我万分不愿意，奈何人在屋檐下，不能低头，不情不愿对着房子里那位“神”磕头。这算什么，我父母都没有跪过，却千里迢迢跑来跪这异乡的外人。

小姑娘见我膜拜了她们的神之后，对着房子说了几句话。一会儿，那个让我看了一下午的“仙人”,在晚霞艳丽的光彩中走了出来。

他的年纪很轻，大概二十出头，相貌俊逸，气质淡雅温和，像秋日旷野里闲淡的野菊

他语气轻柔地和小姑娘讲了几句话，转头用汉话问我，是不是要借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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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身上散发着一股淡淡的檀香，轻轻吸进我的肺腑，让我燥动的心渐渐安宁。对着这样浑身透着莲花般清新气息的人，即便是再凶恶的人也会心生崇敬。

我对他恭敬地行了一礼，低声说出自己从何而来，并希望能在附近借宿几天。

他点了点头，对着小姑娘轻声说了几句话。小姑娘弯着腰不断点头，退到了白塔墙边。然后，他对我点了一下头，转身进了屋。

回程的路上，我冥思苦想，这位僧人气质超然，独自一人住在那样一座尊贵的房子里，一定在慧觉寺有着很高的地位。结咕草原虽然是全民信教，但让一个七八岁的小姑娘也如此崇敬的人肯定不简单。他的年纪那样轻，就有了这样尊崇的地位，会是谁呢？盛煌

“慧觉寺里面住的活佛是滇南第一位转世活佛，虽然年纪轻轻，声誉却遍及滇南，深受牧民敬仰。”

汽车上牧民的话骤然在我耳边响起，我惊得瞪大了双眼。活佛？慧远寺的泽丹活佛！滇南的神！会是那个风姿卓越的年轻人僧人？老天！我晕倒。

二

我在小姑娘兰金的家里住了下来，她的阿爸在县里做生意，家里只留下阿妈和她。她的房子很宽敞，收拾的干净整洁。她给我选了二楼一间向阳的房间，打开窗子，一眼看去，泽丹住的小楼清晰可见。

泽丹除了在寺里讲经课，处理事务，最爱在二楼的露台上远眺。就像初见时那样，半闭着眼，看着远方。他往往要站很久，久到雨点骤然而至，落了满身，他才不急不慢回到屋里。他在想什么？会这样用心，连雨打在头顶都不知道。我连忙把自己湿漉漉的脑袋缩进屋子里，扯了毛巾猛擦。这雨可真大，毛巾都擦湿了。

不知他淋得怎么样？我都这样湿透了，他全身沐在雨中，自然湿得更厉害。我担心地看向窗外，小楼在一片黑暗中，只隐现浅浅的轮廓。

这一日，我正在帮阿妈提新挤出的羊奶，兰金急急地从屋外走进来，说泽丹活佛要见我。盛煌

泽丹说的话比皇帝还管用，那是一丝一毫也不能耽搁的，不然，就有吃不到饭露宿街头的风险。我放下手中的东西，便往泽丹的小楼走去。

来高原已经有十日了，我已经完全习惯了这里的气候，走路即使走快些也不会气喘如牛。当然，要像在内地那样随着自己的性子乱跑也是不行的。

泽丹的门是开着的，我轻敲了一下，听见他在屋里用汉话说，进来。

我第一次走进这间神圣的屋子，是一间简单的会客厅，墙壁上画满壁画，四周摆了桌椅，左边的墙壁开了门，用帘子与里间相隔。

我不知道里面是不是他的卧室，不敢再进。他又说，进来。

声音是从里间发出来，我掀开帘子，看见泽丹正坐在书桌后。见我进来，他站起身，微笑看着我。

我走近书桌，他把一本书交给我。我低头一看，是汉语，我全认得，但交给我干什么？

我疑惑地抬头看他。他指着其中一段让我读给他听。我坐在他面前，一个字一个字慢慢读起来。

这是一本医书，他让我读出的文字描写的是肝炎的治疗方法。那些专业性极强的文字，让我读起来十分生涩，一个个专业名词、药名弄得我头晕脑涨。对面的泽丹却听得津津有味，清秀的眉不时轻蹙，待想明白后，又豁然散开，眼底眉梢显露着毫不掩藏的欣喜，整个人神采奕奕，精神抖擞。如果说以前那个让我远远观望的泽丹是不食人间烟火的“神”,那么，现在这位神仙已经来到了人间，并有了人的情绪。盛煌

他对我说，想让我当他的汉师。我当然不会拒绝，也不可能拒绝。泽丹就像一个藏匿多年的宝藏，充满着诱惑，让人不由自主迈开通往他的脚步。

泽丹的汉语不是很精通，仅仅限于会讲。书中好多词句我都要拿出教小学生的耐性，从拼音到词义，慢慢讲述，层层推进。他除了做早课和晚课不能耽误，其余的时间都留给学习汉语。

他求知性很强，虽然身为一名外族人，学习另一族的文化，存在一定的难度，但他却学得非常认真，非常刻苦。我布置给他的作业，第二日准时交上。前一天还百思不解的问题，第二天便能侃侃而谈。我惊讶他的聪明更佩服他的努力，恶作剧的一天比一天加大学习量，作业多的要做一上晚上，想要难住他。最后，弄得我哀叹连连，这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牛的人，难道真的是菩萨转世。我是无神论者，但面对这样一个强大到变态的“学生”,也不得不感慨，他真的不是人，是神。

中场休息时分，泽丹总爱看那本第一次给我看的医书。他的汉语水平急速提高，已经不需要我一字一句读给他听。他看得十分入迷，往往早就过了休息时间，他仍爱不释手，不时在桌子上比比划划，偶尔抬起头，一双单凤眼在我身上左瞅瞅右瞄瞄。他看的是医书，记的是人体的五脏六腑，不会是在我身上试验吧！我被盯得心惊肉跳，马上跳起来开课。盛煌